当基督向释迦合十作揖时
一场席卷世界、蔓延全球的传染病——新冠肺炎,至今还在四处游荡,残害生灵。目光触碰那组每天不断刷新,蹭蹭上跳的感染及死亡数字,我会一次次想医院角落里的铜像,也一次次恸问:时间,你是停滞了,甚或倒退了?时光倒流,追溯到百余年之前,一个足以将时间凝固成永恒的瞬间,让当年极其昂贵的摄影术记录了下来。时空里,是一个年仅四岁,医院治愈疾患的小病人,出院之时,向日夜照料他并用西医之术回春的梅藤更院长,深深一鞠躬。几乎同时,那位深受中国文化浸淫的英国医生,急忙还礼。感谢摄影术!我们记住了:平等与尊重、施惠与感恩,即使是欲说还休的医患关系,就该是这副模样。倒是后来,影像翻转到了铜像,铜铸铁浇,却被自诩为天朝上国的国人,误入民粹,无端生出许多认知谬误。在他们看来,一个老外,胡人汉服,长袍马褂,被我泱泱华夏感化,极易诱发“万邦来仪”的莫名优越感,以及“夷不及华”的文化狂妄感。一个习惯了下跪磕头的民族,心底里总抹不去让人匍匐脚下的狂想与幻觉。说到底,是一种被根深蒂固封建文化恎悎下的综合症。平等相待,反而会被视为一种怪态。随着西风东渐,平等被更多的外国传教士所提起。古国曾有的礼仪——鞠躬作揖,在这里,替代了下跪磕头,被中西双方操持起来。这样的鞠躬作揖场景,许多时候未得摄影术记录下来。我的猜想是,其一,因为摄影术太稀缺和奢侈了。其二,当流行成为通行,也就见怪不怪了。一个普通的礼仪,有时候却蕴藏着当年巨大的爆炸当量。它是文化的核裂变,也是文明的大融合。这一次,还是发生在这位英国传教士医生身上,地医院不远的保俶塔山上。尽管当时世界上有许多国家已经控制了麻风杆菌的传染,而积弱积贫的中国依然有上百万的患者存在。这群一度被西方称为“上帝的弃儿”、东方视为“恶魔的再世”的传染者,时光彻底在他们面前停摆,依然堕入阿鼻地狱般黑暗中。痛苦,屈辱,抛弃,拆磨、戕害,他们过着生不如死的悲惨生活,近代的文明之光、人性之美,丝毫照不进这片黑冷角落。年代,出生于苏格兰医生世家的梅藤更,被英国基督教圣公会派往中国。从此,在一直称之为“人间天堂”的杭州,麻风病人听到了那缕来自西方天堂传出的福音,“发声者”就是年轻的梅藤更医生。即使以神的名义,也没有一个教会乐意这样干。他力排众议,创立麻风病院,免费收治麻风病人。连父母兄弟都把人当作了鬼的麻风病人,却被一位外国医生视为亲人,给予庇护。然而,无知愚昧的同胞依然视麻风病人为瘟神,对于身边出现的这个医疗机构更是惶恐不安,唯恐避之不及。集体的无意识,不约而同地驱逐麻风病同胞,上升为他们的集体意识。杭州也许是个天堂,然而,它不属于麻疯病人。无奈之下,梅医生找上了保俶塔下的圆通寺。双手合十,见面作揖。还真别小看了一个常理,在那一刻,基督与释迦两重截然不同的宗教大门,用一把大爱铸就的钥匙,轻松打开。圆通寺方丈,他用我佛的慈悲,圆润通融,极妙地诠释寺谓“圆通”的真义。医院院长,他以基督的仁爱,广行济世,生动地展示院为“广济”的蕴含。此时此刻,方丈与教士,他们一个是菩萨的化身。一个是上帝的使者。可惜了,摄影术没有为这石破惊天的一刻留下它的瞬间。不过,每当阅读这段惜墨如金的文字记载,仍让我心动不已。佛法无边,又何惧小小的麻风杆菌。收留过驱赶到此的麻风病院,我看到的,这才叫普渡众生。我也相信,有大爱的人,才有大智慧,也有大德行。我读到过梅医生在年写给教会的一封信。他说这一年看了病人,人住院,但医院太小,戒烟所只有16张病床。他需要去50万人口城市的郊区救济病人,杭州当时交通工具是轿子,梅藤更不适应别人抬自己,设计了杭州第一辆西式钢圈马车,看上去是一只小驴车只容一人乘坐,须亲自驾驶。还有一次,医院病人爆满,他要求一个病人回去卧床,对方说没法躺下睡觉“我住在别人家厨房里,油烟呛得我直咳嗽,你能不能让我住院?”梅医生无法可想,给了他药,叮嘱每天三次,两天吃完。回去后患者认为药喝得越多越好,擅自把六份药一次全喝了,医生被叫去出诊时,这个人已经处于濒死状态。这无可依靠的人,医院告别前曾问过梅藤更一句话:“医生,你是不是不管我了?”这件事后,梅藤更决心用余医院。募款很困难,很久后他才收到圣公会的回复,又过了很久,才有时间拆开堆积如山的旧信,看到信中夹着的英磅支票,一夜没睡,医院。医院在年建成,大门口棚架悬吊着紫藤花簇,左侧是大草坪,右侧玫瑰花坛,医院有了候诊、门诊、手术室、药房、办公楼等分类,他不断地募捐扩建,医院有了自己的药房,自制针用葡萄糖、x线硫酸钡、百日咳药水,奎宁针等等。医院设立收费病房,从富有阶层中得到收益贴补穷困人群的治疗。一位捐款的乡绅对梅藤更说“我见过富人帮助穷人,但我没见过一个人离开国家去帮助别的国家的人,我在这儿躺着,看你对穷人富人都是一个样子。”有位女性临终前叫来梅医生,对他诉说“我年轻的时候他们叫我美女,因为我长得好看,现在我脸丢尽了,身子也臭了。”病人的声音很小,很弱。医生没说话,只是坐近在床前听着。这一段沉默饱含无奈,也充满理解,这是医者的信念——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百年后的梅医生,凝固成了一座雕像,医院院子一角落。在那里,他弯着幅度极大的腰,低首垂眉,温文恭谦,风雨无阻地迎接着每一个罹病者,又送走着每一个痊愈者。时间,似乎在梅医生弯腰鞠躬的时候凝固了。可不是么,在百年后的这场抗击疫情中,一个同样被治愈的四岁感染者,向治好他的白衣天使,鞠躬致谢。几乎同时,白衣天使立即躬身还礼。瘟神面对这样的场面,估计会在浑身颤栗中吓退的。因为有了世道人性,人间就是难容鬼魅魍魉的天堂。相隔百年,如出一辙。历史总在重复!百年前的感动,百年后的泪奔,大爱无隔。历史似乎又不重复。疫情还在蔓延,在民族、国别、利益、宗教、文化等名义下,孤立、推诿、猜忌、甩锅等怪事群出,阻滞着病毒的剿灭,也将地球村四分五裂割据成为一个个人为的孤岛,令人触目惊心,惨不忍睹。广行济世,广慈博爱。历史总在昭示后人,大道不远,也许就在那家曾叫“医院”的名字里,更在那座铜像那段文字弯腰鞠躬的记录中……赵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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