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麻风治愈者的生离死别



阳光洒在大樟树周边的地上,暖暖的。

伍运启裹着一件套头外套,向往常一样坐在轮椅上,一只残腿吊着,另一腿蹬地,挪出房门,开始享受冬日的阳光。

这是一个安静的老人,平和,善良,言语不多,喜欢在大樟树下发呆打盹,看人看风景,一坐就是一天,打发日子。

伍运启打算盘

正值寒假期间,村里来了很多大学生。上午十点多,樟树下开始喧哗起来,其他老人也陆续被推出来,参加大学生搞的游艺活动。突然听刘村长说,伍运启珠算了得,有意试探一下,遂从博物馆拿出一个算盘,让两个大学生和伍运启同台竞技,学生凭心算,伍运启用算盘。我说出一串加加减减,三个人竟然同时完成。90岁老人,思路如此清晰敏捷,顿时,技惊四座。

打算盘的速度令人吃惊

另外一件小事,再次让我对这个老人刮目相看。

有一天,医院做护工的女子来泗安岛买龙眼,忘记带钱,伍运启就帮她付了钱。原本是一件简单小事,人家却记在心里。几天后,她特意赶来,送给老伯一幅十字绣,上面有个大大的福字,是她特意为伍运启绣的。有了这一次缘分,那个女子也常来探望老伯。

听说了这件事,我去伍运启房间看了这个大福字,后来,也见到了那个女子,还让他们两人合了一张影。

从此,每次见到我,伍运启都会微笑着,挥挥手,亦如多年的老友。

伍运启是广东台山人,家里是农民。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年轻时就下南洋谋生,去了哪个国家,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父亲赶牛车为生,工作很辛苦,牛车走的路也很难走。后来,因为父亲经常用山泉水洗澡,身体搞垮了,不得已,父亲从南阳回来,在家乡以后才娶了老婆,生下伍运启和一个妹妹。

伍运启对父亲的事情知道不多,这些再简单不过的经历,也是他从父亲后来的轻描淡写中听到的。

伍运启在泗安

伍运启今年91岁。他一再声明,身份证弄错,写成年了。其实,精确的出生日期他也记不清,唯一的时间参照是民国21年,他家里那栋历时7年的房子终于建成了。那一年伍运启刚好7岁,倒退回去7年,就是民国14年,也就是说,伍运启是年出生的。

盖房子是中国农民的大事,开工和竣工都是大日子,全家人会刻骨铭记,肯定不会错。

伍运启家里没有田,只能种别人家的田,那个时期好艰苦,父亲每天放牛,拼命攒下点钱,为了让家里这个唯一的男孩读书,前两年都很正常,读到第三年,家里实在交不起三担米的学费,只能前半年劳动,为下半年挣学费。他清楚记得,自己很小就要去劳动,12岁就牵着牛去田里犁地。就这样,断断续续又读了三个半年,一共读了三年半,最终还是读不下去了。

伍运启还有一个妹妹,就更没有读书机会了,乡村贫家女孩,早早嫁人了事。

伍运启在泗安过上幸福生活

伍运启14岁患上麻风病。

他回忆说,医院愿意收留怀疑有麻风病的人,自己也没有多少感觉。他还是像正常人一样继续在家乡生活。

伍运启17岁那年,父亲担心自己体弱走得早,见不到孙子,就安排伍运启早早结婚,娶了个媳妇,算是有了个自己的家。

刚刚过上平凡日子,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不幸的事情便接踵而来。先是媳妇不幸去世,这时候儿子5岁,女儿2岁。

不久,父亲也离开人世。

年,伍运启的麻风病情恶化,必须送院治疗。

伍运启说,那时候,进麻风医院要交元入院费,负责包你医好病。这笔钱都由病人所在的人民公社负担,这在当时是很大一笔钱,买一头牛都用不完。医治好了,才发给健康证。公社想省钱,就对我说,你还是在家里治疗吧,请医生送药到家里就行。

但母亲不同意,她医院。她说,这算在家里医治好了,别人也不相信,明明还有人给你家里送麻风药,就证明你还有病。

最后,医院。

两年以后,医院解散,病人重新分配:病症重年龄大的去大襟岛,身体好点的年轻病人就去其他地方。中年伍运启被送到大襟岛。同一批还有黄称和温伦进,他们现在都生活在泗安。

珍藏的老照片

离开家以后,他的两个孩子全靠伍运启的老母亲抚养。其实,老婆去世后这些年,两个孩子一直是老母亲带着,老人家六十几岁了,一边辛苦耕田,一边照顾孩子。

伍运启珍藏了一张老照片,上面是老母亲和两个孩子的合影,他们俩都已经是成年人了,照片背面的日期是年。

他说,女儿没有读书,儿子读了几年。那时候,麻风歧视很厉害,我患麻风的消息传出去,村里人说我是“生疯仔”。后来,儿子去学校读书,也被拒绝,说他是生疯仔的仔。

也因为这个原因,在大襟岛这些年,伍运启一直没有心情回家,不愿意再给家里增加更多麻烦。

泗安的一道风景线:李振芳推伍运启散步

很长时间以来,麻风病一直被误会成性病之一,被认定是行为不检点才会染上的怪病。

伍运启也一直被子女误解,他们长期不和父亲来往,这让老人家深深痛苦。

一个人没有被身体上的极端苦难击倒,却因为歧视、误解和亲情缺失变得忧郁不堪。

经常看到伍运启在外面发呆,一定因此。

几年前,央视来泗安做节目,听到伍运启的故事,认定这是一个好题材,于是开始为他寻亲,其实就是鼓励多年来不愿见面的女儿来泗安见见老父亲。

记者们亲赴台山,女儿被说服了,70岁的老婆婆从台山老家赶来泗安,见到90多岁的老父亲,那一幕成了这一集泗安纪录片中的高潮。

最近,台山电视台又在张罗着帮助伍运启老人再寻亲,希望这次能见到那个更难见到的儿子。我们都悬着一颗心,不知道,儿子能否像女儿一样可以冰释前嫌,彼此相认呢。

伍运启的生活其实很悠闲

伍运启也真够可怜的。亲情长期缺失,友情也充满苦涩。

有一天,医院。听医生讲,她病得很厉害,已经神志不清。

第二天一大早,在大樟树下看到伍运启坐在轮椅上,眼里含着泪,伤心地看着天空,。

不断有人来安慰他,劝他吃东西,不要拖垮了身体。这个90岁的老人依旧木头人一样呆呆地,一动不动。看着都让人心疼。

我好奇地打听,才得知,老人家的突然反常是因为赖娇。

原来,长期卧床不起的赖娇是伍运启最好的朋友。他们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感情。

其实,几乎所有的麻风村,都能听到这样的情感故事,悠长的岁月,漫无边际的艰辛,病友们正是这样彼此搀扶着,才走出了那些苦日子。

在这些麻风治愈者嘴里,可能永远听不到爱情这样的字眼。正如眼前的伍运启老人,说起赖娇,也只是一再说“阿娇太可怜了,一辈子受苦,一天好日子都

医院为赖娇理发

赖娇的确可怜,仿佛所有苦难都不放过她。很小就父母双亡,成了孤儿,被舅父养大,小小年纪就要劳动,受苦受累,从来没过过好日子,长大一点又卖给人家当童养媳。偏偏又患上麻风病,最后被送到与世隔绝的大襟岛。

在大襟岛,她曾经是一个热情能干的女人,长期担任大襟岛种菜小组的一员,为大家种了几十年菜,她也是个热心肠,经常照顾其他病友。不幸的是,赖娇有着麻风康复者的称谓,却根本做不到真正意义的康复,一天天走向生活无法自理的深渊。

来到泗安,身边的条件一天天好起来,她的病情却一再恶化,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地活着。

赖娇和伍运启住两隔壁,虽然赖娇也是年近90的老婆婆,但是爱吃零食,她经常会喊一声“阿启”,伍运启就会闻声而动,迅速来到她身边,然后拿出专门为阿娇买来备用的零食,慢慢喂她吃。这情景,又有点像小孩子过家家。

也许,这种简单质朴的原生态情感我们无法理解:每天感受到彼此的存在,问候一声,看一眼,足矣。

大学生琪琪为老人擦眼泪

有一次,医院医院,伍医院住了几天。

每天,伍运启都要去赖娇的病房探视,不说话,就握着手,看着尚有一点点知觉的阿娇。

这次赖娇再次入院,伍运启似乎也预感到什么,一提起赖娇的名字,他就声音哽咽,重复那句心里话:“赖娇太可怜,从小就受苦,没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又……”

医院看赖娇。

我也很纠结,想送他去,又怕见了面令他太伤心,不去吧,看他从早到晚还是伤心。索性带他去吧。

病床上的赖娇昏迷着,这个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半边身体完全麻痹、容貌也被麻风病严重损毁的老人,就是被伍运启日夜牵挂的人。

伍运启在赖娇床前

第一次去看她,对方好像还有一点知觉,似乎能感觉到阿启在她身边,说不出话,但是身体有些微反应。是阿娇听不到?还是听到了,说不出?有时,她也会突然发出一点声音,不过,大家都听不明白。

护工说,昏迷中的赖娇夜晚喊过几次“阿启”的名字,还叫过“阿芳”,那是一个照顾了她多年的婆婆。她们在一旁听着都心疼。

后来再去探视,情况就更糟了。伍运启用手摇着赖娇的头,嘴凑在她的耳边,大声呼喊着“阿娇,阿娇,我是阿启呀……”。见阿娇没反应,又握住她的残臂,任凭泪水顺着面颊留下来,同去的大学生琪琪赶紧拿出纸巾帮他擦。意念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赖娇,在伍运启不断的呼唤中,始终没有反应。

最后一医院,医院的通知后。

赖娇死了。我们陪着伍运启最后去看一眼赖娇。

伍运启走近硬板床,站在那个短小的身体前,眼泪奔涌而出,他不停用手摸赖娇的脸,大声喊着:“阿娇,你说话呀!阿娇,你说话呀……”

在场的人都流泪了,大学生琪琪更是泪如雨下,赖娇住院后,这个善良的姑娘已经哭过好几次了。

这个苦命的女人,这一次真的走了,她永远不会再喊阿启的名字,不会像孩子一样向他讨要零食,也永远不会再受病痛折磨,遭麻风歧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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