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河讲故事麻风坳那个女人终极篇



白癜风用什么药管用 http://www.baidianfeng51.cn/baidianfengzixun/wuliliaofa/294.html

麻风,是一个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的字眼,而在赣西北的大山深处一个叫麻风坳的地方,却发生了一个闪烁着人性光辉的凄美故事…

麻风坳那个女人晏嶂山下修水库,为迁坟赶凿墓碑的小石匠遇上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最近,县上要在晏嶂山下建造一个大型水电站,用不了多久,方圆几十里就将变成水天渺渺是大水库,这事不仅惊动了坐落在晏嶂山下螺丝镇里的每一个山民,而且惊醒了那些千百年长眠在地下的冥冥阴魂。为啥?因为晏嶂山下有一片偌大的坟场。二十天以前,镇政府就贴出了迁坟告示。告示中规定,如果逾期半月仍未迁走,一概作无主坟茔处理。这么一来,可把镇上唯一的小石匠忙乎坏了。一天到晚来请他刻字凿碑的人络绎不绝。他一时应付不过来,只好叫来者将墓名和规格用纸写好,待他日后按先后顺序一一处理。这也难怪,乡风淳朴的山民们,谁不想庄重地表示一下对先人的怀念之情呢?

这一天,小石匠又在自家院子里忙了一个上午。刚从碑石堆里抬起头,见旁边桌子上又堆起了厚厚一叠预订单。便把凿子往旁边一扔,抓起预订单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一张死者为女性的订单上不动了。这张订单很特别,按照山里人的规矩,女性亡灵的碑石上一般都应刻“X母X氏之墓”。而这张订单的墓名仅写了“珠珠之墓”四个字,落款则是“爱人胡茂林敬奠”,让人看了觉得有点不伦不类;更让小石匠惊讶的是,他清楚地记得,头一天也有一张跟这个亡灵一样的订单,莫非送重了不成?他赶紧翻出昨天的订单,果然有一张也是“珠珠之墓”的,但落款却不一样,写的是“爱人刘青松敬奠”。这下他就搞不明白了:这两个“珠珠”是否同一个人?如果是同一个人,怎么又会有两个爱人同时替她迁坟树碑?小石匠想了想,把两张订单都抽了出来,准备待这两个顾客来取货时问清一下,免得发生不必要的纠纷。

当小石匠拿起凿子开始劳作时,一个顾客走进院子热情地喊道:“师傅,要你着累了!”小石匠没抬头,随口答道:“桌子上有空白订单,,你先填好吧。”那人填好订单后对小石匠说:“师傅,劳驾你帮忙,多少钱我不在乎,质量一定要好。”小石匠抬头一看,才发现这个顾客是城里人:他约莫四十多岁,高高瘦瘦的个头,身穿一件米色风衣,白白净净的脸色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他迟迟疑疑地将订单接了过来,眼睛瞄一眼订单,便惊叫出声:“哎哟,今天是咋回事啊?”原来,这张订单写的也是“珠珠之墓,”下面的落款却是“爱人罗旭敬奠。”小石匠取出那两张订单递给城里顾客:“你看看,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这是不是一个人啊?”

城里人认真地看了看,肯定地说:“是的,是同一个人。”

“那你们三位……”

“怎么说哪……”

“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城里人神情凝重地沉吟片刻,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地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几十年了……”

晏嶂山下有一个十几亩的大山坳。相传清朝道光年间,有几十个麻风病人被官府赶进了这个与世隔绝的深山坳里,断绝了他们的一切生活来源,使他们一个个在饥寒交迫中相继倒毙。于是这个山坳就有了一个挺瘆人的名字:麻风坳。多少年来,山民们都把它看作不祥之地,像躲瘟神似地避而远之。

到了“文化大革命”年代,这里却派上了用场,驻扎了一支垦荒队,垦荒队全部由“黑五类”的子女组成,共有二十多人。队长姓王,四十多岁,彪形大汉,长着一双暴鼓鼓的牛牯眼睛,是从下面大队里抽调上来的民兵连长。他是在二十多号人里的绝对权威。谁的表现如何,会不会从垦荒队里揪出来,由“人民内部矛盾”升格为“敌我矛盾”,全凭他一句话,一天到晚他身上还背着一杆灌满了火药铁砂的鸟铳,用来对付随时都可能出现的“阶级斗争新动向。”

一天,一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小伙子腋下夹着一床破被子爬上了麻风坳。小伙子名叫罗旭,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是县立中学的校长,母亲是县城实验小学的教导主任。双双被打成“走资派”,开除公职后,遣送回原籍交当地革命群众批判斗争。他俩一回到螺丝镇,就被押到了“专政队”。儿子罗旭则被造反派勒令在四个小时之内赶到垦荒队报到,否则将对他采取“革命行动。”他在螺丝镇没待上半个小时便爬了十多里山路赶到麻风坳来了。

罗旭走进垦荒队用以栖身的破土屋。正是歇晌时光,土屋里挤满了人。队员们对他的到来,没有惊讶,没有热情,一个个都用冷漠甚至有几分麻木的眼神望着他。他刚把被子放下,王队长就朝他正色喝道:“你就是罗旭吧,到了我这里,就得老老实实劳动,争取脱胎换骨。要是有什么不规矩,可别怪我铁面无情。忠不忠,看行动,马上跟大伙下地去吧。”

对于诸如此类的喝斥,罗旭已经习以为常。而刚刚爬过的十几里陡峭的山路,对他这个城里人来说却非易事。他已经累得两腿打颤,渴得喉咙冒烟,眼下最需要的是喝一碗茶,哪怕是凉水也行。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却在往四处瞄,寻找那有水的所在。

这时,一个身穿兰碎花褂子的年轻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这姑娘身材苗条,短发齐耳,脸蛋白里透红,一双乌黑的杏仁眼扑闪扑闪。他双手捧着一大碗黄澄澄的凉茶,袅袅婷婷地朝罗旭走了过来。罗旭心里一热,正要伸手去接,姑娘却将茶恭恭敬敬地递给了王队长,还瞥了罗旭一眼,对王队长说:“队长,你看他东张西望的样子,就没把你的话当回事,如果不先让他学习学习,端正一下态度,到了地里也会偷奸卖懒的。”王队长听了牛牯眼睛一瞪:“行,你这个革命建议很正确,罗旭,眼下你还没有资格下地劳动,下午先在这学习最高指示,好好端正态度……”

罗旭嘴上没吱声,心里却在想:这姑娘看起来眉清目秀,心眼儿却怎么那么坏,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苦这样跟我过不去?

这个姑娘名叫珠珠。垦荒队本来是不安排女人的,因其母亲在运动初期“畏罪自杀”了,而且是双料坏分子,既是富农婆,年轻时又当过做皮肉生意的“窑姐。她的女儿理应受到更严厉的惩罚。加之垦荒队里缺一个煮饭养猪的人手,这样,她就成了垦荒队里唯一的女性了。

垦荒队的劳动十分繁重。白天垦荒造田,晚上还得轮流在远离驻地的“野猪棚”里值夜。手里握一根从中劈开了的竹筒(当地人称之为竹夹)。每隔十来分钟就要用力地摇晃一阵,使之发出清脆的响声,为一片生产队里的红薯地驱赶前来偷食的野猪。罗旭虽然每天都累得够呛,有时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但他都咬紧牙关挺过来了,尤其在精神上没有垮下去。因为他有自己的精神支柱:他从小就立下志向,将来要当一个作家。文革前的最后一年的高考落榜后,他一头钻进了湘鄂赣边区的茫茫大山之中,采访了几十个当年闹过革命的老红军战士。只用了三个月,就写出了一部篇名为《丛林烽烟》的长篇小说初稿。省出版社认为这部作品选材不错,但要作较大的修改。出版社还安排了一个老编辑帮助他拟定了修改提纲。罗旭正准备大干一场时,“文革”运动开始了。幸亏当地的造反派不知道这件事,书稿和修改提纲才得以幸存下来。罗旭将它藏在一只一尺来长的布枕头里,人走哪带哪。进了垦荒队以后,晚上睡觉时只要脑袋一贴着枕头,疲劳就消失了一大半。因为里面珍藏着他那虽然已经破碎却依然顽强地残留在心灵深处的希望之梦啊!

半个月过去。一天下午,罗旭正在地里劳动,从远处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队员们不约而同地把锄头一扔,拔腿就往传来响声的方向跑,罗旭自然也跟着跑去。在路上有个队员告诉他,王队长曾宣布过一条纪律:他一旦发现有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就会鸣铳报警。铳声就是命令,不管是谁,只要听到铳响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出事地点,否则将追究责任。鸟铳一响,大家心里都“怦怦”乱跳。不知祸起何处,谁该倒霉?

大伙气喘吁吁地跑到住地一看,只见茅屋前的草坪上,立着一张竹凳,凳子上显目地摆着一只小枕头,布面已被拆开,露出一叠写满了字的稿纸。王队长身背鸟铳,双手叉腰,脸色铁青,牛牯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凶神恶煞地立在竹凳旁。罗旭一见这架势,背脊上冒出一股寒气,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二十多号人刚刚规规矩矩地站好,满脸怒容的王队长就开口了:“大家听好了,你们知道我今天为啥鸣铳报警吗?告诉你们吧,我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阶级斗争新动向。”说着他指了指竹凳大声吼道:“罗旭,你老实交代!”

罗旭知道,“人赃”俱在,辩也没用,只得实话述说。

王队长一听火了:“好哇,这还得了?文革都这么久了,你还想成名成家,藏着这么多反动材料。这不是跟你的反动父母穿一条连裆裤吗?我马上下山把这些反动材料交给公社革委会,看他们怎么处置你!”

大伙心里都“咯噔”一下,知道罗旭在垦荒队的日子呆满了,明天准得被拉去挂黑牌挨批斗。虽然大家一脸的冷漠,心里却在暗暗同情他。

这时,珠珠又端着一碗凉茶从灶屋里出来了,她把茶递给王队长,笑吟吟地说:“队长,犯不着跟这种人发火,你忙乎了一天,还要赶下山去,多辛苦啊!”“苦是苦一点,可这种事不能打马虎眼啊!”“是倒是,不过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你把黑材料交去公社,会不会让人钻空子?”“钻什么空子?”“若是罗旭来的三四天里,你就发现了这些材料该多好,现在他都来这么久了,你才把黑材料交上去,怕有人会说你以前是想包庇他哟!”王队长一想,有道理呀,眼下有多少人在盯着垦荒队长这个肥缺啊!要是被人反咬一口岂不是太冤枉了?他问珠珠:“你说该怎么办?”“只要罗旭死了这份贼心,何必惊动公社革委会?再说我们这里正缺劳力哩。”王队长挠了挠后脑勺,突然把大腿一拍:“珠珠,快拿火柴来。”珠珠疑疑惑惑地把火柴递给他。王队长拿起那叠稿纸在空中扬了扬,就要划着火柴。罗旭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个箭步冲到王队长跟前,死死拽住他的手:“王队长,求求你,只要别烧掉它,怎么批斗我都行!”王队长冷笑一声,唰地一下划着了火柴……

罗旭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身子晃了几晃,昏厥在地…

在生死攸关的一刹那,美丽的女人搂住了罗旭的腰…

大伙儿七手八脚折腾了半天才把罗旭弄醒。罗旭人虽然醒了,魂儿却没回来。他木讷呐地站在草坪上,谁喊他都好像听不见,失神的眼睛一直痴痴地望着那一小堆还在冒着青烟的灰烬,那模样谁见了心里都发瘆。

这一天的晚饭却难得的丰盛。王队长前几天在山上装了几只兽夹子,上午刚好夹着了一只山麂子。他总算发了一点善心,每个人的饭筒里都分到了两块麂肉和一小勺汤,其余的自然全归他享用。好久没打过这样的牙祭了,队员们一个个狼吞虎咽,就差没把舌头吞进去。唯独罗旭连看都没看一眼,更别说动筷子了。

然而王队长还是没放过他,罗旭前天夜里刚在野猪棚里值班,今天又罚他去。

夜色四合,失魂落魄的罗旭走进野猪棚,一头扑倒在铺满了稻草的竹床上,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骇人的嗥叫,浑身抽搐地恸哭起来…

俗话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罗旭的父母在小小的县城里,谁不对他俩怀着几分敬意;他自己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作家的光环却开始向他现出炫目的色彩。可天底下的事一夜之间就翻了个个儿。父母成了“牛鬼蛇神”,自己成了“狗崽子。”受尽了人间耻辱。今天,心血之作又被付之一炬,他怎能不绝望?

过了好一阵,罗旭神情恍惚地走出了竹棚。惨白的月色下,他像一个踽踽独行的幽灵,他下意识地挥动着手里的竹夹,竹夹发出的脆响,在山谷里引起一阵阵凄冽的回音。那声音别说野兽听了不敢出来,连人听了全身的汗毛都会竖起来。

罗旭恍恍惚惚地走到了一道断崖前。这地方罗旭已来过多次。不知是因为地形险要还是有什么掌故,当地人都喊它“吊颈崖”。若在白天,不管是谁,只要站在崖边朝深不可测的山谷里一望,整个身子便会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在往下拽。可是此时此刻,崖底却呈现出十分美丽的景象:月色洒在崖下漂浮的薄雾上,像铺了一床偌大的白色绸被,这白色绸被轻轻地抖动着,变幻着。望着这奇异的景致,罗旭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这白色的绸被一定很软很软,很暖很暖,就像妈妈的胸脯一样,躺在上面一定舒服极了于是他凄惨地朝着苍天大喊一声:“爸,妈…”纵身便往下跳…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却被人拦腰抱住。他扭头一看,竟然是珠珠!他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要你管什么闲事?快放开我!”珠珠一言不发,只是双臂像铁箍一样紧紧地箍住他,连拖带拽地将他弄回野猪棚。

珠珠掏出火柴,点燃插在墙上当灯用的竹篾子,细声柔气地对罗旭说:“刚才真把我吓坏了,就是有天大的事也犯不着这样啊!”罗旭没好气地说:“要你多嘴多舌干什么?我一生的心血都被烧了,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如果不烧掉,把你送到公社去批斗,不是打死就是打残,命都没有了。你那宝贝疙瘩又保得住吗?”

罗旭听了一怔。珠珠又说:“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就不信世道永远会这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平平安安地活着,有朝一日世道变了,你重新把那宝贝疙瘩写过不就是了吗?”罗旭一听,这话在理呀!那书稿字字句句都刻在自己心里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就是凭着记忆也能重新把它写出来呀!他想不到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竟有这般心胸?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可是一想到来垦荒队那天她那些落井下石的话,又有点迷惑不解了。

珠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望着罗旭说:“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其实那天看见你爬上山来累成那个样子,不知为啥我的胸口就生疼生疼。要是你马上去开田,以王队长那个狠毒劲,不把细皮嫩肉的你整得趴在田里起不来才怪。我出那个主意本想帮你缓口气,没想到还是伤了你…”说到这里,珠珠眼里突然噙满了泪水。罗旭这才明白错怪了珠珠,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暖流。连声向珠珠道对不起。珠珠这才破涕为笑。她变戏法似的从地上的竹篮里拿出一只盖住的竹筒和一只小玻璃罐。她将盖子一揭,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罗旭定神一看,竹筒里是麂子肉,玻璃罐里是谷烧酒。珠珠说:“这是我偷偷留下来的,又在锅里热了一下,快趁热吃了吧。”

罗旭十分感激地拿起了筷子,刚想吃,却又停住了筷子问:“珠珠,你我素味平生,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珠珠羞涩地笑了笑:“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小时候家里穷,上不起学,从小就特别羡慕有文化的人吧?”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我觉得你们文化人虽然见多识广,但也有不如我们‘睁眼瞎’的时候,遇上一点点过不去的坎儿就想死,要是人人都像你,遇到一点难处就去死,那我都死好几回了,这世界上还会有人吗?”

罗旭被震撼了,没想一个山野村姑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来!不由仔细地打量起她来。珠珠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忙说快吃快吃要不然就冷了。味道无比鲜美的麂子肉一下肚,罗旭的心情好多了。这才发现珠珠跟他挨得是那么近,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不时地撩拨着他的鼻孔,这是一种混合着皂角香味的少女气息(山里人洗衣服没有肥皂,用的是一种树上长的皂角)。

他还发现珠珠那双美丽的杏仁眼正柔柔地看着自己。他端起玻璃罐,灌了一大口谷烧酒。顷刻间从不喝酒的他喉咙燃烧起来了,胸膛燃烧起来了,全身都燃烧起来了。他只觉得肌肉在膨胀,头脑在膨胀。他意痴神迷地将玻璃罐递到珠珠面前:“来,借花献佛,我敬你一口!”珠珠抿嘴一笑,果真喝了一口,脸蛋刷地一下红透了,乌黑晶亮的眼睛越发迷人,殷红的嘴唇梦幻般地翕动着,像要对罗旭诉说千言万语…刹那间,潜藏在罗旭心灵深处的饥渴被唤醒了,他全身像打摆子似地颤抖起来。突然,他张开双臂猛地将珠珠揽入怀中……

珠珠没有拒绝,她那温软的身子小鸟依人地钻在罗旭怀里,任他率性而为…

许久许久,珠珠抬起头,柔声问道:“罗旭,往后你还会做跳崖这样的傻事吗?”罗旭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往后就是再难,我也要好好活着。”说着,他又深深地亲了珠珠一口:“只要不死,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娶你…”珠珠全身一颤,忙用手捂住罗旭的嘴:“不准你说这话!”“为什么?”“不为什么,我就是不要听。”“好好,我不说,不说…”

两人就这样紧紧地搂着,亲着…拂晓时分,罗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珠珠不见了。他跑出去一看,漫山遍野雾气弥漫。他记起昨夜的情景,怀疑是自己在做梦,狠狠地在大腿上揪了一把,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气,马上又咧嘴笑了:不是一枕黄粱啊!

竹棚之夜的肌肤之亲令罗旭坠入情网,但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却令他猝不及防…

罗旭做梦也没想到,古今中外名著中那些动人心魄的爱情描写,竟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现在他觉得天也宽了,地也阔了。面对十分繁重的体力劳动,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劲;王队长那凶光毕露的牛眼睛,对他也失去了震慑力。他心里盛满了珠珠的爱意,这爱意足以与任何命运对他的不公正相抗衡。

然而,自从竹棚之夜缠绵以后,罗旭几乎没有与珠珠单独会面的机会。珠珠呢,在众人面前,从来不单独跟他说话。罗旭当然知道,她这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但是日子一长,他就有点忍耐不住了,总想寻机会跟她待一会儿,即便什么都不干,能闻闻她身上的皂角味也是很享受的。

有天傍晚,队员们都在茅屋前的草地上聊天,只剩珠珠在灶房里忙乎,罗旭趁大家没留神的时候溜了进去。珠珠正蹲在灶前一边烧火一边刮芋头皮。她穿了一件水红色的土布短褂,露出两截白藕似的胳膊,丰满的胸脯微微起伏着,火光映得她脸如晚霞。头上蓬松的秀发像闪闪发亮的金丝,迸射出少女特有的魅力。罗旭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悄悄贴近珠珠的身后,正要偷偷地吻她一下。珠珠手里一只子削了一半皮的芋头却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脚脖子,他痛得差点喊出声来,满腹相思顿时烟消云散。他哭笑不得地瞪了珠珠一眼,只好悻悻地溜了出去。一连几天,他想起这事就有点怨恨珠珠,觉得她太谨慎了。珠珠越是难以近身,罗旭就越是心急火燎。他在心里暗暗较劲:只要时时留神,总会有机会让他一泻情怀的!

没过多久,垦荒队里又出了一件大事。有个名叫胡茂林的队员,老爹是个地主分子,正在“专政队”里劳改。有一天胡茂林被派到山下去挑大米和油盐。他设法跟老爹见了一面。老爹眼泪汪汪地告诉他,在“专政队”里不但吃不饱饭,菜汤里半点油星都见不到,肚子空得整天像有猫爪子在挠。别看胡茂林平时一副老实巴巴的相,却是一个难得的孝子,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偷地在箩担里抠了一团猪油给老爹吃。不料天不逢时,刚好被一个监管队员看见了,他立即唤来一伙人拳打脚踢,将胡茂林打得皮开肉绽,还罚他挂着黑牌在镇口上跪了整整一天,直到他昏死过去,才被几个“牛鬼蛇神”抬回麻风坳。见了他那惨不忍睹的样子,人人心里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罗旭想跟珠珠亲热的的兴致也不由得降低了许多。

一天,王队长到镇上开会去了,队员们照例在山上垦田。由于罗旭有文化,劳动又卖力,王队长临走时将田头歇晌时学习“红宝书”的任务交给了他。这一天万里无云,天气特好,罗旭身上沐浴着暖暖的阳光,心里那个压抑已久的欲望又强烈地冒了出来。他对队员们撒了一个谎,说是要回去拿一份有“最新指示”的学习材料。垦荒点离住地有三四里路,只要快走几脚,足可挤出时间与珠珠缠绵一阵了。

罗旭一路小跑赶回住地,一头钻进灶房,却不见珠珠,他到哪里去了呢?他便到隔壁去问胡茂林。胡茂林伤得太重,这些天一直在地铺上躺着。罗旭刚走到屋门口,就听到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向里面一望,脑袋轰地一声,似乎要炸裂开来。只见珠珠单腿跪地匍匐在胡茂林身上,胡茂林的一只手在珠珠腰后不停地抚摸着…

罗旭不知自己是怎样退出来的,他像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地在山道上奔走着,走着走着,脚下一软,瘫坐在一蓬杂树丛中。

他怨珠珠,竹棚之夜的恩爱情景还历历在目,他身上还留有她的皂角余香,怎么这么快就扑倒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去了呢?他更恨胡茂林,想不到这个畏畏缩缩的老实坨子自己都只剩下半条命了,还如此色胆包天!罗旭真想折回去狠狠揍他一顿。然而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只能坐在那儿直喘大气。

就在这时,身背鸟铳嘴里哼着语录歌的王队长远远地走过来了,他一点也没发现路边的树丛里还蹲着一个人。罗旭知道,王队长只要一走进茅屋就会看见珠珠跟胡茂林的苟且之事。这时候如果他支开王队长或想办法给珠珠通风报信,珠珠可以平安无事。然而他却眼睁睁地看着王队长走进土屋,因为妒火已经烧毁了他的理智,现在他需要的是那一声惊天动地的铳响!可是,他屏声息气地在树丛里蹲了半天也没有听见半点动静。他终于按捺不住,强打精神又朝土屋走去。

他走进土屋,胡茂林依然静静地躺在地铺上,王队长则兴致勃勃地用一块破布在不停地擦拭鸟铳。罗旭悻悻想:王队长进屋时,他俩一定是亲热完了。珠珠见了罗旭不由一怔,欲言又止。罗旭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向王队长打了个招呼,装模作样地取了学习材料,拔腿就出了门。

罗旭没走多远,珠珠就跟上来了。她关切地问:“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罗旭气呼呼地说:“问你自己吧!”珠珠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腾地一下红了:“我、我怎么了?”“别装了,你跟胡茂林我全看见了!”珠珠无言以对。羞得下巴抵着了胸脯。罗旭咄咄逼人地说:“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当初你为什么爱我?”珠珠讷讷回道:“我、我什么时候说过爱你?”这话倒把罗旭给问住了,是呀,珠珠并没有说过爱他呀?可是竹棚之夜如何解释,爱难道一定要嘴里说出来吗?想到这他又来气了:“瞧胡茂林那个熊样,我哪点不如他?”“你别怪他,刚才是我不好…”一听这话罗旭更火了:“难道你心里可以同时容纳几个男人,难道你给我欢乐就是为了惩罚我吗,你为什么要水性杨花朝秦暮楚?你说,你说呀!”

这时,珠珠反倒显得出奇地平静:“这事我说不清楚,如果你一定要问,只能问我妈,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这话让罗旭掉进了闷葫芦:自己做的事,为什么要问她妈?突然他想起珠珠她妈不是做过妓女吗?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事还用得着问什么呀?想到这里,他恨恨地瞪着珠珠,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破鞋!”

珠珠像挨了一鞭,全身猛地一抖,脸上变了色,五官挪了位,像不认识似地盯着罗旭,两滴清泪从眼角溢了出来,慢慢转过身子,趔趔趄趄地走了。罗旭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虽然有一种发泄后的快感,心却像被掏空了…

面对邪恶,珠珠做出了惊天之举,山野姑娘身上散发出的人性光辉,足以温暖荒唐时代的苦难人们…

罗旭在心里暗暗发誓,从此再也不理这个女人了!只要珠珠在场,他就目不斜视,好像从来就没有看见过她似的。他原以为珠珠一定会自惭形秽,谁料珠珠不买账,反倒冷淡他,气得他只差没吐血。

起初,罗旭还有几分斗士气概,几天过去,却渐渐变成了一种对珠珠的眷恋,这种眷恋愈来愈强烈地折磨着他。他虽然可以天天见到珠珠,却不能解除他心中的饥渴。他渴望竹棚之夜那种缠绵,渴望闻到她身上的皂角香气。他终于明白,在这种苦难的日子里,他不能没有珠珠,因为珠珠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一旦失去她,他的精神大厦将坍塌成一片废墟。他愿意向珠珠道歉。他甚至想,只要能与珠珠重归于好,他再也不计较她对别的男人怎么样。可是他好几次向珠珠投去祈求的眼神,她都故意视而不见,愈是这样,他的饥渴愈是强烈。

这天傍晚,珠珠正在小溪旁洗菜,身后突然传来罗旭急切的呼唤:“珠珠!”珠珠拔腿就走,罗旭急忙拦住她:“那天是我不好,我错了…”珠珠默默站着,眼睛冷冷地望着别处。“珠珠,你别再不理我了好吗?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他向四周瞥了一眼,见没有人,一把将珠珠搂进怀里,使劲地在她脸上亲吻起来。珠珠没有躲闪,没有抵抗,只是脸上出奇地冷漠,灵魂似乎飞走了,只剩下一具木然的躯壳。罗旭终于觉得不是滋味,松开了双手。珠珠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这样做就不怕破鞋脏了你的身子么?”说完扭身就走。罗旭像个木头人站在那里半天不知动弹。

一天上午,王队长宣布,为了加快垦荒进度,以后不回去吃中饭,由他和珠珠把饭直接送到田头。这样一来,连队员们午饭后能在地铺上仰面八叉地躺一会儿的唯一享受都给剥夺了。大家心里直骂他缺德透顶,但嘴上都不敢说。

约莫十点钟左右,队员们正在左一下右一下地挥动着锄头,突然从住处又传来一声铳响,不知又出什么事了?谁也不敢怠慢,转身就往回跑。

队员们拥进茅屋一看全都惊呆了:只见王队长倒在血泊中,下腹部被铁砂戳成了马蜂窝。疼得在地下扭曲成一团。几个队员扶起他问是怎么回事,他吃力地抬起手指着门外:“珠珠搞阶级报复,抓住她,快…”说完便昏了过去。队员们扎担架的扎担架,去抓人的去抓人。罗旭和胡茂林也不约而同地夺门而出。

他俩疾跑在山道上,两人此刻只有一个心愿,赶紧找到珠珠。他俩根本就不相信珠珠会搞什么阶级报复,其中必有蹊跷。当他俩跑到吊颈崖时,发现崖边有一只溅满了泥浆的平底布鞋,正是平时珠珠脚上穿的。很显然珠珠已经跳下了悬崖。罗旭和胡茂林顺着崖边爬了下去,好不容易到了崖底,果然发现珠珠昏迷不醒地躺在一洼长满了水草的沼泽地里,她的右腹不知被什么锐物戳穿了,衣服都被鲜血浸透了。两个人怎么也无法将珠珠抬上去,胡茂林只好去喊人,罗旭则留下来看护。罗旭撕下半件上衣替珠珠包扎好伤口,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在耳边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珠珠渐渐清醒了过来。

“珠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珠珠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王队长对珠珠垂涎已久,多次欲对珠珠行不轨,都被她巧妙地周旋过去了。今天他趁队员们远离住地的机会,又开始纠缠,见珠珠死活不从,便说出了那天她与胡茂林亲昵的隐情。他之所以一直没有点破,就是要把此事作为要挟她的把柄,好把她弄到手。他对珠珠说,连胡茂林都可以搂抱她,难道他还不如一个地主崽子吗?如果她今天不从,就别怪他不讲情面了。谁料珠珠依然守身如玉。欲火中烧的王队长,却再也按捺不住,竟自己扒下裤子,裸露下身,朝珠珠猛扑过去。珠珠情急之中,突然看见了那杆鸟铳,拿起来便对着王队长胯下的牛杂狗宝扣动了扳机…

罗旭听了,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他痛心疾首地对珠珠说:“珠珠,都怪我,那天我其实看见了王队长,如果把他支开了,也许今天他就不敢这样肆无忌惮了,我真卑鄙,我不是人,不是人啊…”珠珠摇摇头:“我不怪你,你真心喜欢我才会那样,有血性的男人都会这样的。你那天问我为什么还对别的男人好,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珠珠告诉罗旭:她娘寻短见的头天晚上,曾含着眼泪跟珠珠说,由于她解放前被卖到妓馆当过“窑姐”,不但一生名声不好,还会连累自己的女儿。他叮嘱珠珠往后好好做人,尤其要多行善积德,善事做多了,就能洗去一些娘给她抹上的污迹。然而珠珠一个弱女子有多大能耐?唯一能支配的只有女性的满腔温柔。竹棚之夜,她对罗旭尽情抚慰;当满身伤痕的胡茂林卷缩成一团连声喊冷时,她也用自己的身子去温暖他;还有一个已经离开了麻风坳名叫刘青松的队员,在悲观绝望之极时,她也给过他温暖。但是最珍贵的童贞却只给罗旭一个人,因为从见到罗旭的第一眼时,她就爱上了他…说到这里,她用已经很微弱的声音地问:“罗旭…你还把我当破鞋么…”

罗旭泪流满面地抱住他,高声喊道:“不,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一定要娶你!”

珠珠听了这话,惨然一笑,脑袋一歪,鼻息全无。待队员们赶到,她那年轻的身躯已经冰冷僵硬……

队员们砍下一棵上等的杉树,连夜为珠珠赶做了一副棺木。他们不忍心让这个美丽的姑娘当孤魂野鬼,轮流抬着灵柩走了十多里山路,将她埋在了螺丝镇的坟山上。

经过医生的抢救,王队长没有死,却成了一个废人,生不如死。

珠珠入土后的次日,她坟头上出现了一只用各种野花编成的花环,队员们都觉得奇怪:珠珠在镇上没有任何亲人啊?只有罗旭心里最清楚:刘青松,是他无疑!

尾声

小石匠听完这个传奇般的故事,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他把手中正在鼓捣的石碑往旁边一扔,对罗旭说别人的都搁下,先给珠珠刻。罗旭握着他的手连声道谢。说既然胡茂林和刘青松也送来订单,他去跟他俩协商量一下,三合一得了。

风和日丽一个上午,珠珠的遗骸按当地最隆重的仪式迁到了乡政府划定的坟山上。珠珠的墓地座向很好,俯瞰着整个螺丝镇。墓前立着一块颇有气势的碑石,上面刻着几个犹劲的魏体字:珠珠之墓。落款是罗旭、胡茂林刘青松同奠。更令山民们大开眼界的是,有几个手持摄像机的城里人,当三个已届不惑之年的男人凝重地弯下腰向墓碑深深地鞠躬时,他们手里的摄像机沙沙地响了起来…

原来,罗旭曾以长篇小说《丛林烽烟》一举成名,几年前就将珠珠的故事写成了中篇小说,最近又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目前正在开拍。趁珠珠迁坟的机会,罗旭与电视台联系,让他们拍下了一组珍贵的纪实镜头。读者如果有兴趣,请留心电视节目预告,到时可一饱眼福。在这里先向读者透个信儿,这部电视剧的的剧名就是《麻风坳那个女人》。

--完--

刊于《西江文艺》年9期。

至今天为止,《龙江河讲故事》专栏所有故事都播报完毕,感谢网友的欣赏与点ZAN,更感谢龙先生的辛勤劳动和卓越智慧,以及给我们带来的绚丽多彩的精神粮食。我们将一如既往,推出更多的奉新优秀作品,弘扬奉新文化,传播奉新精神,欢迎大家继续


转载请注明:http://www.gmnmc.com/mfby/1672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