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是理想主义者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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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诗人和圣徒才坚信，在沥青路面上辛勤浇水能培植出百合花来。”

《月亮与六便士》其实没有让我很想动笔的欲望，我感觉到的更多是一种纠结和痛苦。什么月亮、什么六便士通通都不浪漫，它们的网络形象只是被美化了的谎言，而通往理想的道路满是荆棘坎坷，而我必须承认，我不是个理想主义者，只是个庸人。

毫无疑问，斯特里克兰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在对美的强烈渴望、对创作的强烈欲望趋势下，他在四十岁的年纪，放弃了稳定的证券经纪人职业，抛妻弃子，只身前往巴黎。

他的理由是我要画画。

“我告诉你了我必须画画。这可由不得我。一个人要是跌进水里，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无关紧要，反正他得挣扎，不然就会被淹死。”

斯特里克兰感觉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这种难以抑制的热情淹没了他，除了拼命挣扎，他别无选择。

他在巴黎穷困潦倒，穿着破破烂烂，一幅画也卖不出去，当然他也不屑卖画，没有半点艺术家的派头，流浪汉的模样倒是十足十。

伦敦少了一位证券经纪人，巴黎多了一个流浪汉，世界多了一位绘画天才。

被他抛弃的妻子倒是在这样的挫折下，有意或无意地利用这桩事故为自己谋来声誉，开了一家生意兴旺的事务所，并在姐姐、姐夫的帮助下，维持着中产阶级的体面生活。

人性是复杂的，斯特里克兰的纯粹、热切与坚持没法掩盖他是个抛妻弃子的“渣男”。只是他的出走并非无迹可寻，他每晚都出去画画，可他的妻子却以为他在打牌，在他离家出走以后，她坚信他一定是偷偷和某个女人鬼混。

斯特里克兰太太是个热爱文艺、长袖善舞的人，她常常宴请作家名流，可正是这样一个自诩文艺的女人，她一点也不了解她的丈夫。

与之相反，斯特里克兰是个沉默的人，他不善言辞，语言粗鄙，而沉默之下掩盖的是难以抑制的热情与渴望，但被压抑的情感只能表现为沉默。

伦敦没有人了解他的内心，所以他必须出走。

对月亮的追求促使斯特里克兰抛弃了满地的六便士。但是月亮与六便士一定是对立的么？

与斯特里克兰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施特勒夫——一个蹩脚却极具慧眼的三流画家。斯特勒夫是个老好人，好得滑稽又可笑，好得毫无原则和底线。他一次又一次地帮助、接济斯特里克兰，然而斯特里克兰却从未对他表示过感谢，还把他对他的无私当作理所当然。斯特里克兰病得要死，施特勒夫不顾妻子的反对将他接回家悉心照顾，从死神的手里抢回一个天才。

这个时候故事出现了一个起伏。不感激只是一种自私，而斯特里克兰甚至抢走了施特勒夫的妻子，恩将仇报。从某些方面来讲施特勒夫的妻子布兰奇和斯特里克兰是一样的人，他们罔顾世俗、毅然决然地抛弃现有的安稳幸福生活。我不认为这是什么浪漫的追求，只是平常生活中被压抑的本能在这一瞬间爆发，难以自制的情感占据了他们的大脑，迫使他们不得不做出看似离经叛道的选择。

然而布兰奇是个有情的人，促使她抛弃丈夫的是爱情。但当她的爱让斯特里克兰感到束缚时，他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对方，最后布兰奇选择了自杀。如果死亡是悲剧结局，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是追求月亮失败的斯特里克兰，她的死就是为“月亮”殉葬。

伤心欲绝的施特克夫选择回到荷兰的乡下。与“月亮”相对，施特勒夫是彻底的“六便士”，有点小才，没有天赋；有热心，没有原则。但没有施特勒夫这枚六便士，斯特里克兰这颗月亮早就消陨在巴黎街头了，所以谁说六便士不重要呢？

什么是六便士？六便士不能简单地概括为物质生活，它可以是身份、地位、金钱，也可以是伦理、道德、社会、人情（一切的亲情、爱情和友情），甚至可以是吃喝拉撒性。我粗陋地将之定义为人生而为人所必须依附的一切。是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需求，我们无法抛弃这一切，而抛弃六便士的斯特里克兰却是一个不管在任何社会背景下都不道德、不仁义的人。

毛姆并不盲目鼓励我们追求高高在上的月亮，月亮是高高在上、反人性的，六便士却是实实在在的。只是当我们满目皆是六便士时，自我早已麻木，就连月光都无法照拂我们的内心。

虚假的理想主义是一种不管不顾的浪漫情怀，而真正的理想主义却让人痛苦，你必须要舍弃一些什么，舍弃那些你爱的、你坚持的，千锤百炼之后理想才能达到。古往今来，多少先行者都是在孤独、痛苦中长途跋涉，奔向月亮。

巴黎的故事结束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斯特里克兰。我不得不佩服毛姆的讲故事技巧，他大可以像我以为地一样平铺直叙地讲斯特里克兰的一生，但作家之所以为作家就是因为他们不同于三流写手。全书后半段讲述了斯特里克兰辗转到了大溪地岛并于此病逝的经历，毛姆变换了多种视角——水手、船长、鲜花旅店主人蒂阿瑞——他们都曾接济过斯特里克兰。

斯特里克兰还是原来的那个他，偏执、自我、狂热又纯粹，只是大溪地岛让他找到了心灵的归属感，这是个文明体面荡然无存的所在，但这里给予了他的故乡根本不可能给他、他也从未要求过的宽容与同情。所有人都是那么怪，所以人们对他见怪不怪。适合他的环境使他迸发出了巨大的创作灵感，他甚至与当地土著女人艾塔结了婚，生了孩子——当然这绝不是因为爱情，只是他需要一个女伴、需要填饱肚子，而艾塔恰巧是个不会吵他画画的女人。

最后，斯特里克兰得了麻风病而死，他一点也不震惊，沉默地迎接死亡。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他抓住了脑子里的那个什么，创作出了他这一生都在追求的美，然后又一把火把它烧了。

斯特里克兰的一生是追求月亮的一生，而恰恰又是如施特勒夫、蒂阿瑞、艾塔这样的“六便士”成就了崇高永恒的月亮。他坚毅而又伟大，纯粹而又热切，他冷漠、无情、自私、没有一点人情味和道德感，他只坚定画画这件事。

理想是理想主义者的墓志铭。

最后引用《明朝那些事儿》的一段话。

“因为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纵使执着、纵使顽强，却依然是软弱的。他们并不明白，在这世上，很多事情你可以不理解，却必须接受。只有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的丑陋与污浊，被现实打击，被痛苦折磨，遍体鳞伤、无所遁形，却从未放弃对光明的追寻，依然微笑着，坚定前行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不经历黑暗的人，是无法懂得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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